上接:壇經(jīng)智慧(4)行由品第一(2)金剛經(jīng)
上座部、中觀和華嚴(yán) 神秀思惟:“諸人不呈偈者,為我與他為教授師,我須作偈將呈和尚,若不呈偈,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見解深淺;我呈偈,求法即善,覓祖即惡,卻同凡心,奪其圣位奚別?若不呈偈,終不得法,大難大難。”五祖堂前,有步廊三間,擬請供奉盧珍畫“棱伽經(jīng)變相”及“五祖血脈圖”,流傳供養(yǎng)。神秀作偈已成,數(shù)度欲呈,行至堂前,心中恍惚,遍身汗流,擬呈不得。前后經(jīng)四日,十三度呈偈不得。秀乃思維:“不如向廊下書著,縱他和尚看見,忽若道好,即出禮拜,云是秀作;若道不堪,枉向山中數(shù)年,受人禮拜,更修何道!笔且谷,不使人知,自執(zhí)燈書偈於南廊壁間,呈心所見。偈曰: “身是菩提樹,心如明鏡臺,時時勤拂拭,勿使惹塵埃! 秀書偈了,便卻歸房,人總不知。秀復(fù)思維:“五祖明日見偈歡喜,即我與法有緣;若言不堪,自是我迷,宿業(yè)障重,不合得法,圣意難測!狈恐兴枷耄P不安,直至五更。 這一段表現(xiàn)了神秀的修行見地及種種思維活動。他認為“求法即善,覓祖即惡”,求也不是,不求也不是,把佛法和祖位分割開來,陷入極大的內(nèi)心矛盾之中。神秀追隨五祖的時間較長,又是教授師,代五祖在東山執(zhí)教,當(dāng)然大不平常。五祖對他的評價是:“東山之學(xué),盡在秀矣!边@是不能再高的贊譽了。雖然如此,五祖并沒有印可他,沒有把衣缽傳給他,而與眾人一樣,要過呈偈一關(guān)。這種傳法方式,已不同于上四代祖師了。這種公開競爭的新的傳法方式,難免會給神秀造成震動,但也不能怪五祖壞了祖師們的規(guī)矩,神秀沒開悟,沒有見性,五祖怎么會把法傳給他呢?同時只有通過“呈偈”這種公開競爭的方式,才能顯示出六祖超越常人的能力。 一般學(xué)佛的人都知道神秀的這個偈子。“身是菩提樹”是譬喻。佛當(dāng)年在樹下悟道成佛,為了紀(jì)念,就把這棵樹稱為菩提樹。“心如明鏡臺”。心如明鏡一般,就可以照物。如果鏡面上積有塵埃,鏡子就失去了照物的功能。所以就要用功,要“時時勤拂拭,勿使惹塵!薄_@個偈子的本意是:雖然人人都有清凈的佛性,但客塵來了,不加掃除就會污染、沉迷,所以要時時加以護持,不要讓五濁煩惱來干擾這個清凈的佛性。 要知道,神秀這個偈子是很有水平的,不能因為他沒有得法而小看了。他的中心思想是“心性本凈,但為客塵所染”,所以必須修戒、修定、修慧。這種思想來源于印度上座部佛教。上座部佛教的主張就是“心性本凈,客塵所染”。這里結(jié)合一起分析神秀偈子的含義。 釋迦佛滅度后百余年間,通過“七百集結(jié)”和“萬人集結(jié)”兩大法會,形成了上座部和大眾部兩大系統(tǒng),后來又分成二十部之多。小乘二十部,就其共同點說,就是無我——一切法無我。這個無我,在佛教中又分成兩個,一是人無我,一是法無我。佛教認為,任何個人,都是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五蘊合和而成,其中色蘊是物質(zhì)部分,其余四蘊是精神部分。總而言之,就是一個物,一個心,這兩大部分。大家學(xué)習(xí)過《心經(jīng)》,“照見五蘊皆空”的那個五蘊,就是指這五個方面。宇宙萬事萬物,歸結(jié)起來也就是這五個,歸納起來就是心與物兩大類。人我是五蘊合和,心物合和而成的一個假象,所以才叫“五蘊皆空”,離開這五蘊,就找不到這個人我。有這個人我,就會產(chǎn)生貪、嗔、癡種種煩惱,因而陷在生死苦海之中。對這一點,小乘佛教的認識是共同的(二十部只有犢子部認為有我,并有其中的理由)。如果追問,人我是五蘊合和而成的,離開了五蘊當(dāng)然就沒有這個人我。但五蘊又有沒有呢?小乘佛教基本上認為五蘊是有的,故其結(jié)論為“我空法有”。 這是一個基本常識,因緣而成的東西總是空的,但那些具體、實在的因和緣總空不了吧,F(xiàn)在的自然科學(xué)也這樣認識:宇宙中的一切現(xiàn)象都是由物質(zhì)構(gòu)成,物質(zhì)又可以分,于是就去尋找最基本、不可分割的物質(zhì)。從分子找到原子,從原子找到基本粒子,現(xiàn)在對基本粒子還在進行解剖。煩惱的根子是“我”,只要懂得了“無我”,就找到了斷煩惱的方法。但如果僅有我空,而五蘊、煩惱這些“法”不空,煩惱又怎么斷得了呢?要徹底解決這個問題,于是產(chǎn)生了大乘佛法。 公元二三世紀(jì)時,印度出了一位大師——龍樹菩薩,他對般若學(xué)說進行了整理和發(fā)揮,并系統(tǒng)地加以了總結(jié)。其代表作是《中論》、《十二門論》和《大智度論》;龍樹的弟子提婆又作了《百論》,這四部論都是解釋般若的。嚴(yán)格來說,講般若學(xué),講《金剛經(jīng)》,依這四論來講才是“正統(tǒng)”。我國隋唐時代的三論宗,就是龍樹學(xué)派的嫡傳。該宗就是專門闡述和修習(xí)《中論》、《十二門論》和《百論》而得名的。不管三論、四論、最重要的要數(shù)《中論》。《中論》首先是破小乘的,它認為,不僅人我空,五蘊也空,并提出了一切法空的著名論斷。在龍樹菩薩那里,才把大乘佛法的這一命題確定了。 一切法空,不留半點執(zhí)著,為什么要如此全面、徹底地談空呢?那里因為你還抓住一點是實在的東西,就得不到解脫。我空法有還停留在二元論的境況中,道理上也講不通。只有一切法空,一切煩惱才起不了作用,也才有解脫可言!吨姓摗钒研〕似频锰貏e厲害,小乘認為是天經(jīng)地義的事,《中論》都毫不留情,一破再破,破到最后,佛的四諦法,十二因緣,涅槃等等,全都加以橫掃。有人會說,這些都是佛教的根本,怎么能破呢?這是因為小乘把這些大法變成了教條,在法上執(zhí)為實有,法就死了。只有通過破,才能把這些法變活。 其實在《金剛經(jīng)》里,全是這個破字,“佛說第一波羅蜜,即非第一波羅蜜,”“所謂佛法,即非佛法,”這是佛自己破自己嗎?不破,怎么會有后面的“是名第一波羅蜜”、“是名佛法”呢?當(dāng)你把《中論》看完之后,那些禪宗祖師們的“棒喝”,哪里又超出了《中論》的范圍呢?在《中論》里,還涉及了許多哲學(xué)問題,仍然是破,對時間、空間、因果,全破,毫不留情,而且極其精彩!吨姓摗窞槭裁匆@樣來破呢?這是因為站在更高的層次上來看世間學(xué)說的,大家可以去參。 《中論》的思想,就是佛教里的緣起法,“此有故彼有,此無故彼無!闭l也離不開誰,無一法可以獨立,只有這個原則是不能破的。為什么呢?因為這是萬法的實相,超越了破立的范圍。沒有一法可以成為實法,沒有一法可單獨成立,一法緣起,必須萬法相應(yīng)。我現(xiàn)在彈指一聲,就萬法俱足——沒有這兩個指頭,能彈得響嗎?兩天不吃飯,有力量來彈嗎?沒有父母,哪有我呢?沒有空氣,誰又聽得見呢?沒有地球,大家都不知在哪兒,能聚在一起聽我此時一聲彈指?的確是緣緣相因,無窮無盡。所以僅這一彈指,宇宙萬法,無不含攝。把這個道理充分發(fā)揮出來的,就是華嚴(yán)宗,華嚴(yán)宗稱這個道理為“法界緣起”。自然科學(xué)的發(fā)展沒有止境,總有新的問題不斷涌現(xiàn)。在經(jīng)典力學(xué)之后,從相對論到統(tǒng)一場,物質(zhì)到反物質(zhì),空間到反空間,時間到反時間,三維、四維時空到多維時空,宇宙爆炸等宇宙生成論……這一切,無非就是要把人生和宇宙圓融起來,從這些最新最高的自然科學(xué)理論上,也可以看到中論、華嚴(yán)理論的深刻,也才能明白后面六祖大師那個偈子的道理。從這里可以看出來,《壇經(jīng)》講的,都與教融為一體,怎么分得開呢?但卻是教的升華。反過來看,神秀在全部佛法中所表現(xiàn)的見地、程度,也就十分清晰了——下面用五祖的話來證明。
《宗鏡錄》的責(zé)難 祖知秀入門未得,不見自性。天明,祖喚盧供奉來,向南廊壁間繪畫圖相,忽見其偈。祖言:“供奉卻不用畫,勞爾遠來。經(jīng)云:‘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,’但留此偈,與人誦持。依此偈修。免墮惡道;依此偈修,有大利益!绷铋T人炷香禮敬:“盡誦此偈,即得見性!遍T人誦偈,皆嘆善哉!祖三更喚秀入堂,問曰:“偈是汝作否?”秀言:“實是秀作,不敢妄求祖位,望和尚慈悲,看弟子有少智慧否?”祖曰:“汝作此偈,未見本性,只到門外,未入門內(nèi)。如此見解,覓無上菩提,了不可得。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,見自本性,不生不滅,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,萬法無滯;一真一切真,萬境自如如,如如之心即是真實。若如是見,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。汝且去一日兩思維,更作一偈將來吾看,汝偈若入得門,付汝衣法!鄙裥阕鞫Y而出。又經(jīng)數(shù)日,作偈不成,心中恍惚,神思不安,猶如夢中,行坐不樂。 神秀認識到了自性本自清凈,但卻停留在“我空法有”的層次上;他甚至也認識到“一切法空”(在神秀的著作中,大乘佛法的境界是很高的),但認識歸認識,畢竟沒有實際證悟到“一切法空”。他在實證的現(xiàn)量境中,在修行的實際理地中,只達到了“我空法有”的程度。正因為如此,所以還必須“時時勤拂拭”。神秀是誠實和有道德的人,他是就自己的真實見地寫了這首偈子,沒有花言巧語地胡謅一通。他深深地感受到了塵勞的壓力才能說出“時時勤拂拭,勿使惹塵埃”這樣精辟的見解。因此五祖說他“只到門外,未入門內(nèi)”,還沒有達到“無上菩提”這種絕對自如的境界。對這個境界,五祖作了相當(dāng)細致的闡述。 “無上菩提,須得言下識自本心,見自本性”。這就不是“時時勤拂拭”所能達到的境界。為什么呢?“拂拭”時自性清凈,不“拂拭”時自性就不清凈了嗎?真正的佛性還能被污染嗎?真正見性之時,“拂拭”不“拂拭”是什么閑言語!一切皆如,分別悉泯,即妄即真,從何處劃分得出菩提煩惱來!這里五祖把禪宗的特點和盤托出:煩惱即菩提,生死即涅槃,而且覓煩惱生死了不可得。要知道,五祖這番話也不全是禪宗的,“一真一切真,萬境自如如”與我們剛才講到的華嚴(yán)境界也是一致的。五祖與華嚴(yán)宗的法藏大師是同時代的人,在高境界上真是一個鼻孔出氣。五祖留下的著作極少,《壇經(jīng)》的這段文字中,充分地表現(xiàn)了他極高的禪宗境界和嫻熟的教下功底,并把禪宗和華嚴(yán)的根本大法,有機地融為一體,苦口婆心地向神秀作了交待,可惜神秀悟緣未到,錯過了得法的機緣。 宋代永明壽禪師在《宗鏡錄》里贊嘆神秀的偈子“有體有用”,而說六祖“只開了一只眼”,這自然有他的看法。但以誰的為準(zhǔn)呢?見道的人心中自然明白。在這里我們當(dāng)然要以五祖的評判為準(zhǔn),而不能附會永明壽,五祖比他更了解神秀。作為禪宗一脈單傳的五祖,如果把衣缽傳給了神秀而不是慧能,那么以后的中國佛教史、禪宗史都要改觀。從幾十年后神秀禪系在佛教舞臺上迅速消失,六祖法門在全國佛教中取得主導(dǎo)地位這一事實來看,六祖的法,的確比神秀高明得多,圓滿得多,也更適應(yīng)中國固有的文化土壤,同時也證明了五祖非凡的眼力。 盡管如此,五祖對神秀仍然是愛護的,對神秀的成就也是肯定的:“依此偈修,有大利益”。這不是敷衍的話,對一般人來講,能達到神秀這種程度也是困難的。對某種根器的人來講,也是適用的。那些人有那么多業(yè)力,有那么多煩惱,要讓他們頓悟是很困難的,指導(dǎo)頓悟的善知識也不多。所以,照神秀的辦法,對自己的煩惱、妄念時時警惕,隨時照了,也是不可或缺的踐履,這樣修行,當(dāng)然“有大利益”,至少也可以“免墜惡道”。有此基礎(chǔ)了,再遇到大善知識,也是可以見性開悟的。
分別思維與言語道斷 復(fù)兩日,有一童子于碓坊過,唱誦其偈。慧能一聞,便知此偈未見本性,雖未蒙教授,早識大意。遂問童子曰:“誦者何偈?”童子曰:“爾這獦獠不知。大師言:世人生死事大,欲得傳付衣法,令門人作偈來看,若悟大意,即付衣法,為第六祖。神秀上座于南廊壁上書無相偈,大師令人皆誦,依此偈修,免墜惡道,依此偈修,有大利益!被勰茉唬骸拔乙嘁b此,結(jié)來生緣。上人,我此踏碓八個余月,未曾行至堂前,望上人引至偈前禮拜!蓖右临是岸Y拜,慧能曰:“慧能不識字,請上人為讀!睍r有江州別駕,姓張名日用,便高聲讀;勰苈勔,遂言:“亦有一偈,望別駕為書。”別駕言:“汝亦作偈,其事希有!被勰芟騽e駕言:“欲學(xué)無上菩提,不可輕于初學(xué),下下人有上上智,上上人有沒意智。若輕人,即有無量無邊罪!眲e駕言:“汝但誦偈,吾為汝書,汝若得法,先須度吾,勿忘此言。”慧能偈曰: 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臺,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。 這段文中,可以看到六祖的大智大慧,他能見機而作,又不失分寸,對世間法了然于胸,不露痕跡。他請張別駕書偈時,還隨口說出了“下下人有上上智,上上人有沒意智”這種震凡駭俗的奇特語來,與神秀作偈時所表現(xiàn)的矛盾和緊張的情緒形成鮮明的對照。僅從文字表面上的氣氛而言,也遠非神秀可比。我們在前面講的那一些道理,就是為了迎接六祖這個偈語的出場,也才知道六祖這個偈子的份量。 針對神秀“我空法有”的思想,六祖旗幟鮮明地提出“一切法空”,甚至菩提也空。“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臺!逼湟馑际牵赫J為佛性本來清凈的那個心也是不能執(zhí)著的,也是空無自性的;如果真的認為的有個實有的佛性、佛心,那就錯了,你就得不到、也認識不到真正的佛性和佛心。“本來無一物”——這不是“一切法空”又是什么呢?全部《中論》也不外這一句。你想,在內(nèi)覺得有個實有的佛性,在外又覺得有個實有的塵埃,而且塵埃還要把這個佛性污染,于是就要去拂拭……這樣糾纏下去,你怎么空得了呢?又怎么解脫得了呢?“何處惹塵埃”就與之相反,對內(nèi)不再認為有什么佛性,對外也不再認為有什么塵埃,一切法空、一切法無自性,對任何對象,世間的、出世間的、凡的、圣的都是沒有任何區(qū)別的。所以,要找一個實在的佛性是找不到的!督饎偨(jīng)》說:“若以色見我,從音聲求我,是人行邪道,不能見如來!這個問題,望大家好好去參。 “本來無一物”貫通內(nèi)外、三際、十虛,妙不可言?墒且郧霸S多人講到這一句時都講偏了。他們說,我這兒什么都空了,塵埃來了就污染不了;能污染就說明你還沒有空干凈;我即不沾染又拂拭什么,等等。這種講法不徹底,只講了一半,只講到了“我空”,對“塵埃”——“法”沒有空掉。要知道,內(nèi)而心性本來無一物,外面塵埃亦本來無一物;內(nèi)即是外,外即是內(nèi),內(nèi)外俱無一物,這樣才算講得徹底,才把內(nèi)外兩面都貫通了。這個道理,哪怕僅僅是在知見上懂了,都可以得法樂。若祖師們言,塵埃也是你自己嘛,你自己認識到你自己,就認識到什么是佛性,什么是塵埃;內(nèi)不見能知之我,外不見所知之物,不知道,也不去念什么“佛性”、“塵!边@些多余的經(jīng)了。 在這里,要開悟就是直下開悟;在這里,要開悟就得言語道斷;在這里,如果還有思維活動,還有分別心,還有道理可講,那就絕對開悟不了。外沒有塵埃,內(nèi)沒有分別的心,就在此時,一切放下,要在這上面好好參,這才叫過關(guān),過概念活動、分別思維的這個關(guān)。若過不了,無論你聰明上天,也只能達到解悟。 我多次給人講過證悟與解悟的區(qū)別。解悟是沒有離開概念活動的。只要有思想,就有概念的活動,沒有概念,思維活動就展不開,這對世間的工作,生活是必要的,對開悟和見道也是有幫助的——不是說開悟見道就不要思想,不要概念了。若不要,我們在這兒講什么!祖師們那么多語錄又講什么!但是,在見道、在開悟這個關(guān)口上,只要概念活動仍在,那么,其內(nèi)就必然有個能解的心,其外就必然有個所解的物。所以,不論你在上面解釋得多么透徹,說心也好,說空也好,說無也好,說非空非有也好,說即空即有也好,都是在概念活動之中,說不可思議,也還是在思議。因此有必要讓概念活動停那么一下,感受那么一下,這就是開悟的關(guān),這就是“言語道斷,心行處滅”。 做到這點是極難的,要知道,道理越多,分別心越重。什么事情一來,包括對開悟、見道,都想用思維去把握、去理解、去解釋。天天說“言語道斷,心行處滅”,結(jié)果斷不了,滅不了;成天說不立文字,結(jié)果仍然在立文字、立語言,隨你再精明也只到得了解悟。這是證悟與解悟的分水嶺,大家要知道這點。 在這里我要強調(diào)一點,在《壇經(jīng)》中有不少矛盾之處。神秀“時時勤拂拭,勿使惹塵!蹦且惶追椒,六祖實際上仍在提倡,這是什么道理?問題在哪兒呢?要知道,五祖這里問的是見地,而不是行持,行持并不能代表見地。六祖文化不高,直說見地,并沒有向五祖匯報他的行持。而神秀則見不到,只能就行持來表現(xiàn)自己的見地。要知道,在實地的修行中,又怎能反對神秀的這種方法呢?關(guān)鍵是神秀有行持而無見地,神秀也并不丟人,見地不是在分別思維中來的。有人講禪宗分不清這兩點,妄評二位大師的高低,這是不行的。我們提倡見地和行持的統(tǒng)一,有行持未必見地上得去,而有見地必然行持也跟得上,沒有行持的見地則必然是假的,對此,大家應(yīng)有明確的認識。
一切萬法不離自性 書此偈了,徒眾總驚,無不嗟訝,各相謂曰:“奇哉!不得以貌取人,何得多時使他成肉身菩薩!弊嬉姳娙梭@怪,恐人傷害,遂將鞋擦了偈,曰:“亦未見性。”眾以為然。 次日,祖潛至碓坊,見能腰石舂米,語曰:“求道之人,為法忘軀,當(dāng)如是乎?”乃問曰:“米熟也未?”慧能曰:“米熟久矣,猶欠篩在!弊嬉哉葥繇匀露ァ;勰芗磿嬉,三鼓入室。祖以袈裟遮圍,不令人見,為說《金剛經(jīng)》,至“應(yīng)無所住,而生其心”,慧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,遂啟祖言:“何期自性本自清凈,何期自性本不生滅,何期自性本自具足,何期自性本無動搖,何期自性能生萬法! 大家知道,六祖未到黃梅時,聽人誦經(jīng)時先就有所悟入,初見五祖時的答話,已表現(xiàn)出自具的見地;后來到堂前請人寫偈,認識和表達了一切法空的境界,悟境也更明確;到了此時聽五祖為他講《金剛經(jīng)》,大悟到“一切萬法不離自性”,才算大徹。這表明了六祖的開悟有三個階段和層次。五祖暗訪時,六祖說:“米熟久矣,猶欠篩在”,就坦白表示了悟雖悟了,但功夫、見地總還有不純之處,所以五祖才給他講《金剛經(jīng)》。 剛才談到,六祖的見道偈的主題是“一切法空”的般若思想,與《金剛經(jīng)》的主題是一致的。而此時“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”,似乎又與“一切法空”的思想不大協(xié)調(diào)。悟到“一切法空”后沒有大徹大悟,而六祖這里的大悟,又悟的是什么呢?需要指明的是,六祖此時大悟的,的確不僅僅是“一切法空”的中觀思想,還包括自己的心體,這樣的“悟”,是不能用教下理論中的“法空”去完全說明的。 六祖最初沒有讀過經(jīng),什么是六度也不知道,但他一聽《金剛經(jīng)》,《金剛經(jīng)》的法作為一個外緣便幫助他觸及到了自己的心體。宗門的中心,就是要讓人認識到自己的心體,也就是開悟。《金剛經(jīng)》里似乎沒有講心體,講的是緣起法,因為沒有自性,所以是空。六祖把空作為條件而觸及到了自己的心體,最后因五祖開示才徹悟了心體的全體妙用。不然,六祖為什么先沒有大徹大悟呢?徹證了心體,菩提心也就在這個心體之內(nèi)了。 六祖言下大悟“一切萬法不離自性”,自性一詞,在佛教經(jīng)論里有多種含義。如“一切萬法”的“法”,是事物的意思,一切萬法就是一切事物。為什么不說事物而說法呢?這里就可以看到佛教本身的學(xué)術(shù)性。 唯識學(xué)對“法”下的定義是:任持自性,軌生物解!叭纬肿孕浴笔钦f每個事物都具有質(zhì)、量、度、色、香、味等各種相應(yīng)的屬性而自成一法,與其它的法不同而有所區(qū)別!败壣锝狻钡摹败墶,指軌道、規(guī)律;“解”就是認識。這一句的意思是:一個事物不僅具有它獨特的“自性”,這個“自性”還具有相應(yīng)的規(guī)律。這種既有“自性”,又有規(guī)律的事物才能使人們產(chǎn)生認識,不然,亂七八糟一團,人們怎能認識呢?如果沒有“自性”,那么法法之間就沒有差別,天下萬物成了絕對的同一,我們的認識就成了多余的、無用的東西了,還要智慧、般若、開悟來干什么呢? 另一方面,自性又為中觀學(xué)所否認,中觀學(xué)的基礎(chǔ)是緣起性空,一切法無自性。這是因為中觀和唯識各自所講的自性有所不同。中觀學(xué)破斥的自性是指所謂恒一不變、實有獨立、可以不信賴其它事物的關(guān)系而自在自有的事物。而緣起論證明了這樣的自性是沒有的,一切法無自性,緣起性空就是結(jié)論。 中觀學(xué)認為,佛證的是“一切智智”!耙磺兄侵恰卑藘蓚內(nèi)容,一是對一切法說“如所有性”,對一切法的的根本屬性加以確定;二是對一切法說“盡所有性”,窮盡一切法之間的差別現(xiàn)象。對佛法而言,應(yīng)如佛那樣三身四智五眼六通,才能窮盡事物的“如所有性”和“盡所有性”,才能徹萬法之源。說“一切萬法無自性”,這是事物的“如所有性”,亦即空性。中觀學(xué)特詳于此,重點在于真諦,但就差別上說,從如何緣起上說,唯識則較中觀為詳,傾向于緣起的“盡所有性”重點在明俗諦。 本應(yīng)結(jié)合著多講一些唯識學(xué)的道理,但因時間關(guān)系,暫時不能多講,大家都是學(xué)佛的,對唯識宗建立的“八識”是有一定的了解的。禪宗所講的自性,當(dāng)然不是中觀所破斥的那種自性。從“一切萬塵不離自性”所表現(xiàn)出的境趣,含有“三界唯心,萬法唯法”的意味!成唯識論》對“唯識”下的定義就是:唯識者,一切萬法不離心故。唯識學(xué)最大的特點是建立了“阿賴耶識”,翻譯成漢文就是“藏識”,有含藏、所藏、執(zhí)藏等多層含義。我們的一切知識、經(jīng)驗、過去、現(xiàn)在、未來、六根六塵十八界全都在藏識里,這是唯識學(xué)的一個特別的建樹。 這樣,一切萬法本來就為自己所具有,能把八識中本來存在的東西如意地發(fā)揮出來,就是一切智智。要證一切智智,沒有阿賴耶識這個前提,又如何有證的可能呢?“轉(zhuǎn)識成智”,就是要成就一切智智,所以,全部唯識,六祖只一句“一切萬法不離自性”就可以概括了。證了阿賴耶識就是證了一切萬法,結(jié)果還是證你自己。但禪宗的自性對眾生而言是同體的,而唯識學(xué)中的阿賴耶識對眾生而言卻是各別的。唯識宗不承認一切眾生都有佛性,都可成佛,這就是差別所在。禪宗的開悟就是要把中觀、唯識的理論變成實踐的行動,并有自己獨特的觀點和方法。若以整個思想體系而言,禪宗與中觀、唯識的差別較大,而與《涅槃》、《楞嚴(yán)》和《大乘起信論》接近,但也不盡相同。限于時間,對這些以后有機會時再講。 禪宗的開悟,是不能離開全部佛教這個基礎(chǔ)、這個母體的,只是在修行的實踐方法上對其它宗派而言有所創(chuàng)新!氨緛頍o一物,何處惹塵!,好象六祖悟到的是空,是般若;但“一切萬法不離自性”,又從空轉(zhuǎn)到了有上。要知道,僅僅“本來無一物”還不行,不然佛那么多的功德、神通、智慧從哪兒來?六祖這五個“何期自性”,表明了他轉(zhuǎn)識成智的完成。“應(yīng)無所住”——是空,“而生其心”——不空了,轉(zhuǎn)過來了,也就是轉(zhuǎn)識成智了。六祖對這個“轉(zhuǎn)”是深有體會的,所以后來才有“心迷法華轉(zhuǎn),心悟轉(zhuǎn)法華”等種種開示。 從六祖開始并大力提倡,禪宗全力以赴的是開悟。臨濟大師說:“但得本,莫愁末”,溈山對仰山說:“只貴子眼正,不貴子行履!倍际亲プ£P(guān)鍵之處下手而綱舉目張,從而達到了“王令已行天下遍,野老謳歌頌太平”的功效。這樣,才能把“應(yīng)無所住,而生其心”用活,而不是變成教條。李翱問藥山禪師如何是戒定慧。藥山說:老僧這里無此閑家具。藥山這里不是沒有,而是不住。有的人看不到其中的妙處,反而認為禪宗不要戒定慧,這還了得! 后來有許多似是而非的話,如什么“凈土方便”,“密宗殊勝”,都優(yōu)于禪宗。我們并不認為修凈土或密宗有什么不好,龍樹菩薩就說過念佛是易行之法。密宗也的確殊勝——可以“即身成佛”,但比起禪宗來這些都繞遠了。禪宗是當(dāng)下認識自己——天下哪有比自己認識自己更穩(wěn)貼、更捷近的呢?永明壽禪師說:“有禪無凈土,十人九錯路。”錯就錯在這些習(xí)禪的人是在心外別求,名為修禪宗,其實修外道。有的祖師說:我立地看你去——站在這里就可以看到你開悟。我坐地看你去——坐在這兒就可以看到你開悟。用宗下的行話來講,悟都是哄你,都隔遠了,本自具是,何須去悟。如果說你悟了《金剛經(jīng)》的法意,而此次因五祖講《金剛經(jīng)》所大悟的,更是不與《金剛經(jīng)》合拍。《金剛經(jīng)》的主旨是“應(yīng)無所住,而生其心”,說明六度波羅蜜的菩提心。六祖這里卻是借緣而徹見本體,與《金剛經(jīng)》所指的不同。六祖悟的內(nèi)容并不是六度,而是悟的自己。這個悟,能概括全部《金剛經(jīng)》,而《金剛經(jīng)》的旨趣,則不能完全概括六祖之所悟。我這樣說,當(dāng)然會引起一些不同意見。我們歡迎有不同的意見,能把對《壇經(jīng)》的研究、體驗,提到一個新的高度。禪宗內(nèi)歡迎懷疑,越是有疑,越能深入,真正的見地必須是徹頭徹尾地進入,若有一絲滯礙,就差之千里了。
下次接續(xù)主題:壇經(jīng)智慧(6)行由品第一(4)不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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